水木：写给未来的信

2023-08-16 16:08:56 来源：个人图书馆-新用户1534Bpiv

(资料图)

科技发展到今天，信息交互的类型五花八门，告白和表达可以有许多方式，可我还是想用最原始的方式，给未来写一封信。给未来写信，这个想法像是一个魔鬼，已经在脑子里徘徊二个年头了。写什么不是问题，问题是怎么写。二年来的每一个晚上，夜深人静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，我都会想着这封信。我会回顾每天发疯时对未来说的那些话，虽然在大部分时候，那些话都是在心里默默地诉说，不敢发出声音。只有个别时候，心中憋的难受，魔鬼突然发飙，声音慢慢地变大，到了最后，就直接嘶吼起来了。这些神经病人一样毫无逻辑断断续续的话，我该如何写出来。我想给未来写信，一封在我死前不可能完成的信。死去之前，我还要经历许多事情。虽然，在我死去之后，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，但我还是想把我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写出来，给未来看。这是无聊，没有未来的日子，太无聊了。我就是想用这种无聊的方式，来打发没有未来的日子。也许，这信要写的内容太多，太啰嗦，工作量太大，太无聊，以至于想了两年，还没有动笔。有时我想，我的野心太大，我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未来。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。但再难，我也要写。当然，事情还是有转机的。这不，就在昨天晚上，十一点半，那个让我发疯的鬼魅时刻，正当我的情绪将要失控，将要大声嘶吼的时候，突然停电了。停电不是什么特殊事件，但昨天晚上的停电却给了我有益的启示。停电让我陷入了黑暗之中。黑暗具有一种阴冷属性，让我从火热迷狂状态下冷静了下来。我突然想到，就把每天晚上迷狂状态时，说给未来的话写下来。我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写给未来。我每天晚上发疯时对未来说的那些话，简单，直接，是我最想对未来说的话。你肯定会问我，未来是谁，他在哪里。未来是我爱人，我的男人。未来死了。和未来认识的时，我四十岁，已经离婚五年。未来当时也四十岁，没有结过婚，是个老光棍。离婚五年来，我是相亲无数。和我相亲的男人中，有大学教授，有政府上班的公务员，有企业老板，还有和我一样的中学老师。这其中，我最中意的男人，是市广播电台的台长，我们交往三个月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但是，奇怪的是，就是这个老光棍，一个什么也没有，没有女人要的老男人，我却和他结了婚。其实，就这个老男人，看到他的第一眼，我就有点情不自禁了。记得那次家里水管漏水，找工人修理好了，但过了三天，水管又开始漏水了。再给那个修理工打电话，那个修理工说自己正忙着，重新给我推荐了一个人。这个人就是你，瘦瘦的你，瘦瘦的未来，戴着眼镜，穿一身蓝色工装，头上是一顶黄色的鸭舌帽。换了一个垫圈，水管就修理好了。付钱的时候，你不要钱。你说，这小事情，就一个垫圈，不值钱。你说话很特别，声音清脆，而且带着回声，像是一个小女生的声音，但这声音又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的。你说话时还看了我一眼，就那一眼，感觉有一股气流从你的眼睛里通过目光传输到了我身上，我心里突然一紧。我问你，叫什么名字。董妹来，我叫董妹来。声音清脆，带着回声。我扑哧一声笑了。看到我笑了，你的脸红了，迷茫的眼神里飘起了一道红色的烟雾。这是迷惑药，这红色的迷雾一般的眼神，啊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，里面藏着什么。董妹来，这个名字好奇怪。你说，你出生的时候，上面已经有两个哥哥了，父母不想要男孩了，想要一个女儿，在我出生后，就给我起名，叫董妹来。听你这么说，我更是笑的要不得了。我弯着腰问你，你有妹妹吧。没有妹妹。你母亲又生了个弟弟。不是，我出生后，就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，不准生了。你知道，我当时笑的那个样子，眼泪都出来了。看着你走出门，下楼，我突然觉得，应该做点什么。这是五年来，不是，应该说，在我成年之后，从来没有过的体验。不是你说话的声音，不是你的名字，不是你眼里射出的那一道红色的迷雾。胡说八道，这些肯定都有。那个时候，突然觉得自己要发狂。在小区门口，我追上了你。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奇怪，我为什么要追你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追你，我发疯了，未来。看到我站在你面前，看到我的样子，你是不是有点害怕，哈哈，你问我，还有什么事吧，那样子有点好笑。我说有。其实是真的有事。我觉得我不想错过什么，未来，我觉得冥冥之中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驱使我追上你，所以，当你问我，是不是水管又漏水了。我说，想请你吃饭。吃饭是一个很好的借口。你还记得你当时是什么表情，你是怎么说的吗。你说，不用，不用，这一点点小事，不用请我吃饭。我说，不是请你吃饭，是请你陪我吃饭。你说，这不好吧。我说，我讨厌一个人吃饭。我说，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人和我一起吃过饭了。我想找个人一起吃饭，我想感受一下两个人一起吃饭的那种气氛。你说，你的家人呢，还有，你的朋友呢。我说，我没有家人，也没有朋友。你说，什么，没有家人和朋友，这怎么可能。我说，我就想和你一起吃饭。这些对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还有你当时的表情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中了大奖了。未来，这都是命中注定的。吃饭时，你说了许多话。这些话，都是我一句一句问出来的。未来，我知道，我终究会知道你的一切，但我等不及呀，我想在最短时间里知道你的一切。不论你过去是怎样的，都干过什么，但我知道，你就是我的未来。我的未来将会和我走过今后的日子。你说你家在农村，高中毕业后，去了南方，说是出去打工，实际上就是到处闲逛。逛了七年后，觉得没意思，你就回来了。你说你的父亲在你十岁的时候得病死了，家里只有母亲。母亲种了几亩地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。你说你不能一直这样闲逛着，等到母亲老的做不动了，自己总要挣钱养活自己。你说你借钱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，贩卖蔬菜。你说贩卖蔬菜也不容易，起早贪黑，风里雨里，卖菜买菜，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。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吧，你们邻村的那个女人，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女人，他老公外面打工，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了，每天陪你一起出去卖菜。你不应该说这件事的，虽然这件事是我威胁你，让你说出来的，但你说这事，我不高兴。你还记得自己身上的伤疤吧，未来。腰上的伤疤是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伤的。大腿上那个伤疤是三轮车掉到河里，断了一条腿。你说二手三轮车刹不住车了，就一头冲进河里去了。你说这话的时候，是笑着说的。你笑的时候，眼睛里有一层烟雾。你们的眼睛里一直有一层烟雾。我喜欢从那层烟雾里看你。当我摸着你胸口上的伤疤时，你说不知道这是因何而来的伤疤。这伤疤难道是天生的，你胸口天生就有一个伤疤。这怎么可能。肯定有某种伤痛，痛得你已经忘记了，或者是，你怕吓到我，不愿意说出来。我说未来，你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个伤疤吗，你肯定不知道。你想不想知道。你不想知道，对吧。我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疤，我数过，但不想给你说。你知道的，我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字。董妹来，董未来，未来，这名字吉利，美好的未来。我想有一个美好的未来，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，我想我们一起生活后，有一个美好的未来，董未来。你是我的未来。未来可期。未来就如你眼睛里的那一层烟雾，神秘而又迷茫。就在上一周，学校一个学生跳楼了。从四楼跳下来，死了。我知道，未来，你不是故意从四楼跳下来的。你是一个事故。你这一生就是由无数个大大小的事故组成的。保险绳不够结实，窗户不牢固。就和二手三轮车的刹车失效一样，这都是你一生中发生各种事故时需要的借口。你借口自己穷，不想和我结婚。你想让我没有你，没有未来。你借口一个男人应该出去工作，挣钱养家，然后，在电锯上锯掉了自己的三根手指。让工地上的钢筋穿透你的脚掌。让车上的钢管砸断你的左臂。最后，再从四楼掉下来，把自己摔的稀巴烂。你是想用各种各样的借口，不断地产生事故，想着法子让我没有你，没有未来。你是不是想说，和我结婚也是一个事故。记得第一次去你老家，一个山脊上的小山村。你家的房子太破，已经不能住人，你和母亲住在二哥的房子里。二哥一家去了省城，房子算是送给你了。但你说，如果和我结婚了，就在你家旧房的原址上修一座小洋楼。我问你怎么修这个小洋楼。你说要亲自动手，要自己亲手给我修一座小洋楼。我知道，这个小洋楼是真实存在的。在我们准备结婚的那一段时间里，这个小洋楼一直就在你的心中不断酝酿着。其实，我的小洋楼，未来的小洋楼，在我们认识后的三年时间里，一直处于建造之中。三年来，你打了三份工。你说认识我后，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。我开玩笑说，你当然变了，你不是原来的董妹来了，你是董未来了，你是你的未来，也是我的未来，董妹来和董未来，肯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你知道，你打三份工这事情，我是不同意的。我们的未来也不需要那个小洋楼的。你知道吗，未来，我现在和你母亲住在一起。我们住在城里。乡下那个房子，你修的那个小洋楼还是让人坼了。那个四层的小洋楼太高了，在你们那个山脊上，显得太高太突兀，你那个侄儿，在省城上大学的侄儿看到后说，我小爸修的这个小洋楼，矗立在这里，像是一个空中楼阁。我不同意侄儿说的话，这个小洋楼不是空中楼阁，这个小洋楼是未来的梦想。你想把这个梦一样的小洋楼修起来，然后送给我。你想我们在这个梦一样的小洋楼里过上梦一样的日子。所以，这个小洋楼不是空中楼阁，这个小洋楼是你的梦，当然，我的未来的梦，也是就是我的梦。我的同事，一个语文老师说，空中楼阁就是梦，梦就是一种空中楼阁。我不知道，她说这话时是无意的，还是针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说的。反正，从她说了这话之后，我就有点不喜欢她了，在学校碰见她的时候，我也会躲开她。坼掉小洋楼时，我和母亲都不在现场。村长打电话，问我想不想回去看一下。我没有回去。母亲，她也不想回去。实际上，自从村长那个电话之后，这一年多，我们就没有回去过。有时我想，也许母亲想回去看看。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要回去的意愿。每天早晨，当我起床时，她会给我做好早餐。我们一起吃早餐。吃完早餐，我去学校上班，她会上街买菜，准备午饭。现在，我每天中午都会回来，和母亲一起吃午饭。晚饭后，我看书，她去楼下跳广场舞。有几次，我偷偷地下楼去看，母亲的广场舞跳跳得很高兴，而且她的舞姿也并不比别人差。周末的时候，我们会一起去河滨公园散步。给我的感觉，母亲好像不是山里人，不是一辈子就生活在你们那个小山脊上的农村老太婆。她就是城里人，她不是你妈，她就是我妈。每天和我聊天，母亲说的都是，超市的菜价又涨了，隔壁的张局长退休了，扫大街的王姐捡了一部手机，李姐又教了她们一个新的广场舞。这一年多来，我们交流的都是城里的事情，她从来没有说过村里的事，一句也没有，好像她从来没有在那个小山村生活过。她不说，我当然也不能提，不能说你，说你们那个村子的事。只有一次，你大哥去世那一次，我隔了一月才告诉她。她当时没有说什么，可是，晚上半夜的时候，我去上厕所，听到她在房间里偷偷地哭。你知道吗，亲爱的本来，你想给我你的所有，最后都是一场空。在所有的空之后，你给了我一个母亲。未来，我有了一个妈妈，吃饭有人陪，说话有人听。未来，我不再是孤身一人。我知道，你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我，你一直觉得，自己就是一个农民工，某些时候，自己连一个农民工都不是，而是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，怎么能配得上我。但在我眼里，你是我的未来。我喜欢你，我喜欢和你在一起。喜欢有时是说不清楚的。看到你的那张脸，那张在我看来有点虚弱，颜色偏白的脸，就忍不住想摸一摸。当然，主要还是你的眼睛，眼睛里那种淡然的神情，特别让我安心。还有你眼睛里的烟雾，让我迷恋。某些时候，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演员，一个老戏骨，专门扮演成这个样子，来引诱我。某些时候，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一场游戏，我们只是生活在游戏里的两个角色。我们的行为，我们的思想，都是游戏开发商设计好的，我们只要按照既定的程序正常进行就好了。某些时候，我觉得这游戏设计错了，应该重新写个游戏。某些时候，我还觉得和你一起的生活就是一场五彩缤纷的春秋大梦，这梦一直没有办法醒来，即就是你已经死去两年多了，这梦还是没有醒来。未来，董未来，亲爱的未来，我知道你已经死了。你死了，就什么也没有了，你没有了，我的未来没有了。我不信鬼神，但是，我却希望鬼神是真的存在的。我希望你死后，灵魂还在。如果你的灵魂还在，我的未来就还在，我就有了希望。但这样，有什么意义吗，没有。这封信也是没有意义的。2021年12月29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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